丛林法则与狼图腾

 （此文本是2018年本人在“学逻辑 知幸福”讲座中的一部分，现收录于《如何识别谎言——逻辑的理论与实战》实战篇第三章。两年前的文章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过时，所以单独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让大家知道，如果你精通逻辑，见多识广，别人就很难骗到你了！）

2017年《战狼2》创造中国电影史票房上的纪录，上映95天，票房收入56.81亿元人民币。在取得超高票房收入的同时，这部片子还得到中国大陆政府的青睐，甚至被大陆政府选送参加美国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竞争，当然，最后连外围提名都没有进入。

大陆官方媒体《长江日报》发表题为《看脸的时代也呼唤阳刚之气》的评论文章，称赞主演吴京浑身散发正气，流露出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正是阳刚之气点燃了观众”。

《解放日报》则以文章《〈战狼2〉的聚力与〈建军大业〉的聚星》评论：“《战狼2》电影本身就是一部相当成熟的商业类型片，其所践行的主旋律电影类型化策略具有重大且深远的意义，使主旋律电影发展更具活力，也有助于中国商业电影走向成熟，并更稳健地“走出去”；《战狼2》的成功证明只有首先要拍好电影，才能拍好主旋律电影。”

《人民日报》的官方微博多次发帖恭贺《战狼2》，称其“不靠全明星，没有假大空”。

下面这张主演吴京高举红旗通过战区的照片，成了这部片子甚至成了中国崛起的象征。

《战狼2》能在中国大陆获得如此高的票房收入，尽管与中国官方的全力支持，还有影院播出时间的垄断，甚至是偷盗票房收入有关，但不可否认，这部电影确实获得很多中国人的追捧。以至于在此之后，当中国人在海外遭遇航班延误等现象时，居然会模仿《战狼2》里面的镜头，聚集在一起大喊“中国，中国”，高唱中国国歌，可见这部电影深入很多中国人心里。

这里老傅必须告诉大家，这种混杂着爱国主义，铁血精神（这两者相加就是军国主义，或者说法西斯主义），个人英雄的作品在中国受到欢迎其实是早就有的事。

早在2004年，有一本名为《狼图腾》的小说风行中国，销售量高达200万册，2007年11月该书的英文版还在香港获得亚洲文学奖。这本借着对狼冷酷、残忍性格的赞扬，将中国人的民族性定义为羊性，认为中国人只会像羊一样逃避，所以导致了近代不断地被列强侵入。作者姜戎（笔名）借着书中主人公陈阵之口（注意作者和主人公的名字，戎者，军也；阵，打仗的队形。这两个名字反应作者对军队，对战争的喜好和向往），赞扬了丛林法则，认为一个族群，或者一个民族要强大，就必须铁血无情，用残酷的手段战胜对手，获取生存的空间。在小说的结尾，主人公回到内蒙草原，看到因为狼群数量大减，生态圈里没有高等猎食者，所以草原被獭子、地鼠等低等动物啃光挖烂，已经开始严重沙漠化、大半不适合放牧。从这里，作者回到了大陆政府喜欢的话题，就是没有一个强大的领导者，一群低等动物就会将一切搞烂，弱肉强食，是世界的天经地义，你不强大，就会被吃掉，你也不要抱怨。

《狼图腾》不仅受到普通中国人的追捧，甚至也被黑社会奉为圭臬。2009年9月21日，新浪新闻刊载了一则消息，转引自《燕赵都市报》的消息，说是石家庄的黑社会老大“张宝义要求手下必读《教父》和《狼图腾》两本书，并交流读书心得。一方面，他教育成员忠于自己，忠于组织；另一方面，他给手下灌输他的“文化观念”：只有血腥的暴力掠夺才是生存之道。”

与在国内遭到热捧相反，在国外《狼图腾》一书受到很多批判，其中最激烈的批判来自德国，德国汉学家顾彬（Wolfgang Kubin）对《狼图腾》给予了激烈的批评：“《狼图腾》对我们德国人来说是法西斯主义。”。这本小说后来被英国企鹅公司买下版权翻译成英文在欧美出版，但书中大段赞扬丛林法则在社会上的运用的话被删去，基本上成了一个人与自然的故事。

法西斯主义实际就是以爱国主义为先导，以丛林法则为原则，赞扬强人统治的一种理论，在为了民族利益的口号下，一切手段都是合法的，无论这种手段是多么血腥残暴。

法西斯主义理论有两个基本要素，一个是仇恨，或者说恐惧。当年日本和德国的媒体都极力宣扬别的国家和种族在挤占本国人民的生存空间，所以我们要战斗。而且，自己的民族高贵，别的民族低劣，所以我们要统治他们，甚至要清洗这些低劣民族，这也是当年这些法西斯国家宣传机器的标准说法。就是说要铁血。

另一个要素是，强人统治。法西斯主义都崇拜强人，一定要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强人。德国是希特勒，意大利是墨索里尼，日本是天皇。国民党专制统治期的台湾是蒋介石。

如果用这个观点回看中国，就会明白为什么先是《狼图腾》、后是《战狼2》会在中国大陆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因为这两部作品都暗合了绝大多数中国人所想。

从国民党获得全国的权力，将民国政府从北京搬到南京以后，中国大陆实行的就是仇恨教育。中国人的一切灾难都是由于外人入侵造成了，先是列强，然后是日本。在国民党被赶到台湾以后，留在大陆的人民又被告知，美国人支持下的国民党人是一切祸害的根源。当然美国人和美国的盟友英国人，法国人，都是坏蛋，都是时刻要抢占中国大好河山的主。接下来的仇恨名单很长，原来的盟友苏联，南斯拉夫，都先后成为了敌人，越南也从朋友加兄弟变成了要抢领土，赶华侨的十恶不赦的坏蛋，就更别说印度、印尼，还有韩国、日本了，环中国一圈，接壤和不接壤的都是亡中国之心不死的国家，除了一个巴基斯坦。上面说得还是国际上的敌人。国内的敌人那就更多了，1949年以后中国有多少运动我就不数了，都是一把辛酸泪，还要加上伟大领袖的亲密战友们一个接一个都变成了叛徒，成了企图篡党夺权的野心家，直到现在，这类故事还在上映。

在这种长期的仇恨教育下，绝大部分国人出于害怕，出于生存的危机感，不会去考虑公理、公义等问题，而是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视为当然，漠视他人的痛苦。

由于视丛林法则为当然，绝大部分的中国人一方面歧视更弱小的种族或个人，另一个方面又会很容易臣服于，甚至是寻找一个强人来作为自己的主心骨，以期望较为容易地获得安全和其它利益。

《狼图腾》中的主角老狼和《战狼2》中的主人公冷锋都有着绝大部分中国人所寄翼的强人特质，无所不能，冷酷，铁血，杀伐果断。在现实生活忍气吞声，苟且活命的绝大部分中国人终于在文字或荧屏上上看到了一个符合自己理想领导人的形象，对老狼或冷锋的崇拜自然而生，小说也好，电影也好，获得成功就不意外了。

其实，在绝大部分中国人的心目中，最大的强人就是毛泽东。在将近70年的洗脑宣传之下，毛泽东是一代强人的典型。出身平民，靠自身当上皇帝，推翻三座大山，多次力挽狂澜，挽救了党挽救了国家，与所有的外国人开战，开发原子弹，重建中国人的信心。至于饿死些人，大家很穷，那都是小节，都是做伟大事业必须付出的代价，所谓伟大事业的艰辛探索，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换了个说法。所以，中国的毛粉会有那么多，而且，年纪越大的毛粉越固执，你要说服他们，比登天还要难。因为这些年老的毛粉除去对毛的崇拜以外，已经没有任何的寄托，如果毛泽东被否定掉，他们的一生活得就没有任何价值，而且还活得那么苦逼，你让这些老人的心里如何能够接受？以后如果我们看到那些举着毛泽东的相片，追忆青春燃烧的岁月的老人们，就笑笑，当一群傻子在游街好了。

如果这类法西斯宣传仅仅影响到这些过气老人们倒还好，因为这些人毕竟马上要退出历史舞台。最为可怕的是，这类宣传对很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年人，青年人依然有效。

在这些人当中，将毛泽东视为伟人，将中共视为中国未来的救星的已不多，而且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非常反感中共的统治，甚至用语言或行动来反抗中共。但是，很遗憾，就是在这些反感甚至是反抗中共的人群中，很多人依然深受法西斯主义教育之害，将丛林法则视为人类的必然，将弱肉强食当成人类社会的自然现象，对弱小群体公然讥讽，不将人道主义作为一个普世价值来看，而是仅仅作为一个于己有用的工具来看待，而且，同时寄希望于一个强人来解救自己或者中国，哪怕这个强人是浑身毛病也不在乎。

上面这段话，可以作为我对最近在各个华人圈子里发生的关于川普的撕逼原因的探究。

自从我出狱以来，接触了很多混民主圈的人，这些人提起中共都不满，但提起黑人，穆斯林，回民，新疆维族，提起墨西哥人，提起德国总理默克尔，提起接纳很多北非西亚难民的德国、法国人、瑞典人都是满脸不屑，一脸鄙视，认为黑人，穆斯林，墨西哥人都是人渣，认为难民们都是要去欧洲揩油，认为接受这些难民的德国人法国人是脑袋被门夹过了，是“圣母婊”，说这些话的人里面，甚至还有很多是皈依了基督教的华人。

这些人将人道主义原则抛在脑后，站在白人至上种族主义者一边，虽然在这些白人至上种族主义者眼里，黄皮肤的亚洲人也是低等种族。这就像阿Q不见外地将自己当成赵家人一样，什么时候挨一巴掌就不知道了。

在这些自以为可以和白人至上种族主义者并肩作战的中国人眼里，美国总统川普就是一座大神，他将先造就一个伟大的美国，然后就会来拯救中国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至于川普身上的毛病，那是不足挂齿的，是伟人身上的小毛病，不掩饰他的光彩。其实，川普对于这些黄皮肤的白人至上种族主义者来说，就像毛泽东对于那些毛粉老人，都是自己精神世界投射出的影像，是一种极端虚弱的精神世界需要强人来指引、来拯救的信号。从本质上说，他们对川普的崇拜与毛粉对毛泽东的崇拜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对一种强权的崇拜，都是对丛林法则的崇拜，都是对人道主义原则的蔑视。

我在《人性兽性各走半边》一书中说过，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后，经历了兽性社会，半兽性社会，半人性社会，最后要走入人性社会。兽性社会和人性社会的区别就在于能否在平等，自愿，互助的原则下尊重个人的权利。如果在一个社会中，因为宗教信仰、出生国别、皮肤颜色、性别取向而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这个社会是得不到安宁的，人类五六千年的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川普对世界的危害我早就说过，他将人权大于主权的世界共识踩在脚下，为了自己不被弹劾，也为竞选连任拼命迎合美国一部分选民的短期利益，将世界重新推入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这类短视的行为会给美国未来带来更大的伤害。这就像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对苏联的退让，最后导致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更多的美国人因此而丧命一样。

川普一直说美国为世界付出了太多，世界应该为美国买单。但川普闭眼不看因为美国在全世界强大的军事存在稳定了世界局势，多元开放的文化吸引了大量的精英移民美国，稳定的政治局势让美国的信誉倍增，这一切才是大家信赖美元的基础。如果美国政府以后都像川普政府这样变化莫测，向一切盟友开炮，与独裁者亲近，谁还会信赖美国，美元怎么还会有信誉？

因为美元是国际结算货币，在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中，美国经济是赚了很大便宜的。也正是因为对美国政局稳定的预期，各个国家才会大把买美国国债，美元才能稳坐世界老大的位置。只是因为美国国内政治制度的原因（美国的贫富差距是发达国家里最大的），很多低层美国人没有享受到多少经济全球化的好处。川普不在国内政治制度上进行改革（他没有这个能力），却在世界上到处开炮，将美国出现的问题归于移民，归于穆斯林，归于德国，归于中国，归于欧盟，归于日本，归于加拿大，独独没有自己的问题，这是我非常讨厌川普的原因。

川普的胡来，肯定会延长很多独裁者的寿命，而不是像很多民运人士认为的那样会让中国发生改变。更危险的是，世界有可能从此重新进入弱肉强食的兽性社会，将数百年的进步弃之如敝，这才是人类真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