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兽性各走半边——第五章 兽性中的人性之光（六）

从启蒙运动开始，欧洲就陆续建立了完整的国民教育体系，从小学、中学直到大学，现在全世界的教育体系基本都是这个模式的翻版。瓦特受过完整的中学教育，在大学做技工期间接触纽可门式蒸汽水泵，在“潜热”概念下致力于提高蒸汽机的热量使用率，所以他的发明不是一种中世纪工匠的撞大运而是经过精心思考的设计。而且，他的发明如果没有当时英国发达的钢铁生产和加工技术配合，光是汽缸密封这一点就很难做到。（18世纪中期，英国的钢铁工业技术世界领先。1740年英国人亨茨曼（B.Hunsman）就发明了坩埚炼钢法，为欧洲历史上第一次炼得了液态钢水。很长一段时间里，各种优质钢，例如工具钢均采用坩埚法冶炼。十年前我曾经在德国克虏伯钢铁厂博物馆参观，德国钢铁冶炼的鼻祖当时也是从英国偷来了冶炼技术。到现在为止，中国工业还是不能解决各种机械的密封问题。喜爱汽车的同胞大概都知道，中国产的汽车发动机没有不漏油的，别看徐工、柳工的工程机械广告震天响，你去看看强拆现场，有几台挖掘机是国产的？不是日产就是美国产。原因就是挖掘机的液压臂套筒材料和加工精度要求都很高，紧了不能运动，松了漏油。为什么中国的飞机发动机过不了关，大飞机除了外壳其它都是进口货，连个起落架都做不好，原因都是同样的：材料不过关，加工技术太粗糙。透露个行业秘密：现在中国要做好的工业模具，钢材还得使用进口钢材。如果用国产钢材做模具，用不久你就得修，麻烦透了。）

当然瓦特改进蒸汽机的动力并不是很高尚，他的动机不过是要发财而已，甚至在发现有人发明的新技术可能会侵害他的商业利益时，瓦特也斥诸专利法，使新的蒸汽机技术发明腹死胎中。蒸汽机的发明和完善让我们又一次看到了兽性中的人性之光，或者人性中兽性之恶。

同时，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如果一个制度设定得当，就会将人类的兽性导入到一个良性轨道，成为人性发扬光大的助推剂。这是好的思想家、政治家、法律专家对世界最大的贡献。顺便说一句，英国人发明的专利制度现在仍然在世界大部分国家流行。

为什么中国的幼儿图书里会有瓦特看到蒸汽顶壶盖发明蒸汽机的说法？其实这是一种中国文化里轻视思想土壤，强调抖机灵的表象，是中体西用的升级版。这和近些年一方面在各级学校严禁自由思想，一方面又要求大众创新是一个思路。这种故事实际上是将中国没有世界级的科技创新归于中国人没有天才，而将社会制度的弊病撇得一干二净，最后得出的结果还是中国人素质不行。

在欧洲从大航海后人口从一亿飙升到四亿的同时，与整个欧洲面积差不多大的中国人口也从始终在一个亿徘徊增长到四个亿，原因当然也是美洲的红薯、玉米等高产农作物传入了中国（很可能是基督教传教士带入，未经考证），使得原来不能种植农作物的土地也可以利用起来，养活了更多的人口。（在一次会议上我听过有人说中国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口，是靠中医保驾护航。对这类与人类常识相违背的说法，大家笑笑就好了）

几乎是同样大小的土地，同样多的人口，同样的年代，中国却根本没有什么变化，生活与两三千年一样，最多出个十全皇帝，有些乾隆下江南的花边新闻。从这一点上我们就可以看出启蒙运动是多么的宝贵，人类的理性之光出现得多么不容易。在启蒙运动中，一些人类的天才从一些人类的基础常识出发，比如说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推导、建立起了整个数学、力学、物理、化学等现代科学体系，尤能可贵的是，实证成为了整个体系的方法，使得整个科学体系不会成为类似宗教的封闭体系，可以不断否定前人的错误观点，不断改进，使得人类在最近三百多年中取得了让人瞠目结舌的进步（波普所说的证伪理论就是基于科学进步的这种特质。我想如果真有神仙、上帝的话，他们也会瞠目结舌的）。

如果我们研究从启蒙运动影响到我们现代生活的各项发明，我们会发现它们实际都有一个轨迹可以遵循，从来不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科学家们先是从自然界中看到现象，然后提出假设，证实；如果不能得到证实或者发现新的现象，就提出新的假设，再证实，如此循环，不断提高。而且，越往后，依赖人类原始感官（视觉，触觉，嗅觉，听觉、味觉）来直接证明越少，更多的是依赖人类发明的理论和仪器来间接证明。之所以这些理论和仪器是可靠的、可以信赖的，是因为首先这些理论的基石是牢固的，是基于人类共同拥有的感官所能感觉到的，比如前面所说的两点间直线距离最短之类的公理，然后每一步的推导是合理的，是逻辑自洽的，所以，符合这些理论的理论也是可以信赖的。同时，根据这些理论建造出来的仪器设备当然也就是可以信赖的，可以说，这些仪器是增强版的人类器官。

如果科学家们在这个理论大厦里发现了不符逻辑之处，或者通过仪器观察到了以往理论解释不了的现象的时候，科学家们就会提出新的理论来解释这种现象，直到理论重新自洽或现象得到合符逻辑的证明，这就是当今科学可以不断进步，而宗教只能不断强调创立者的伟大光荣正确的原因。

所以，对付那些经常以“你没看见，就不能证明事件真的存在”为理由否定一切骇人听闻反人类事件真实存在的地痞流氓很简单，问问他如何证明他是他老娘生的就行！

另一方面，欧洲的思想家和政治家通过启蒙运动也认识到人的兽性，承认并利用这种兽性，建立起专利保护制度，使得知识的工业化成为可能，社会也在知识发明就是发财的鼓励之下不断发展，更加富裕，更加有效率。从人类的发展我们可以看出，财富是由效率创造的，而效率提高少不得人的理性，少不得保护人类理性提高的社会政治制度。这一点，欧洲人是幸运的，人类也是幸运的。就像新石器时期全体人类得益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地区人的聪明才智一样，近代以后的人类都得益于欧洲人的聪明才智，承认这一点，并认真学习的民族，比如日本，就进入到世界先进行列，一直不愿承认这一点的民族或国家，就一直在泥坑里打滚，比如那些圣战者，那些红太阳的拥趸们。

无论是阿拉伯的工匠还是中国的工匠，历史上其实都有不错的想法和创造，但由于这些创造没有上升到一种科学理论，当然也就没有可能大规模系统地学习，所以只能仰仗徒弟们的天赋，能学多少是多少，丢了再重来，水平当然一直徘徊不前。如果你去看博物馆，你就会发现，中国明清代的器具和汉代工艺水平没啥区别，现在伊斯坦布尔卖的工艺品与一千多年前阿拉伯产品也差不多。可悲的是，中国的士大夫也好，阿拉伯的苏丹们也好，一直认为自己的文化没问题，只是运气不太好，欧洲人碰巧发明了尖端的武器，我们买些回来，模仿制作就完事了，这就是“中体西用”或者说“伊体西用”的本质。结果，阿拉伯世界一直在跌跌撞撞地追赶欧洲，不时还冒出不少半疯半傻的圣战者，中国大陆的当权者将自己的妻儿老小外加大笔财产放到欧美，然后回国大喊爱国，蛊惑一些半傻小儿隔三差五地上街砸车封店，甚至发展到不让过圣诞节，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欧洲人建立的这一套科学理论体系和工业体系首先是继承了人类所有文化成果，同时由于欧洲在罗马帝国之后一直没有形成一个大一统的僵化国家，近代各个小国互相竞争产生的需求也是这套理论体系和工业体系出现的重要原因。就像春秋战国的各国竞争促进了中国文化的发展，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础一样（中国文化基本在春秋战国以后就没有太大的变化，有变化也是向坏的方向走）。这与种族无关，也和什么信仰无关。因为现在很多中国人所敬仰的日耳曼人也曾是罗马人眼中的野蛮人。基督教信仰最为牢固的中世纪时期欧洲的科技文化也是一片死寂，动不动还将提出新思想的人一把火烧死。欧洲的发展历史告诉我们，人类的学习能力是差不多的，重要的是要承认落后，虚心学习。

当然，我们也不能说有了上述这些因素，欧洲就必然产生现代科学理论体系，但没有这些因素，欧洲必然不会产生现代科学理论体系。人类历史有太多的偶然性，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规律，如果说要有什么规律的话，那就是没有规律。但有一点，自由的竞争，是人类所有思想和社会进步的前提条件。

自由竞争并不意味着人类社会要实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不可否认，曾经有很长时间，人类也像其它野兽一样奉行丛林法则，只是，人类毕竟不是野兽，在经历了残酷的杀戮之后，也就明白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类自然界的竞争法则如果不加限制地放在人类社会就会变成赤裸裸的社会沙文主义，会对人类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并不是人类最好的选择。人类是一个有理性的野兽，所以能够超越自然法则，制定出更好的人类游戏规则，让人类能够很好地生活。至于这些规则是如何制定以及对我们未来的影响，就且听下章分解吧！